染红的木板
杲杰
昭和四十五年（一九七零年）十一月二十五日。三岛由纪夫久久地站在国防自卫队总督室外的阳台上。随着他在台上最后一句演讲的落幕，三岛稍显失落地望了望一旁的盾会成员，之后便毅然决然地走入了总督室内。
回到室内的三岛干眼巴巴地盯着地板，略显干燥的嘴唇在被舌头湿润了一遍后，还是散发着苦涩的干裂。他像是还没回过神一般。苦苦地思忖着刚才的演讲。
接着，他点头向一旁的森田示意。手握日本刀的森田必胜，以一种随时待发的警戒感来到了三岛的一侧。戴着洁白麻布手套的左手死板地硬握着刀鞘，额头上流露的汗珠因沉闷而滴到了衣肩。森田明白，按下来无论发生什么都必定要听从这个男人——三岛由纪夫的命令。
三岛脱下自己鲜亮的皮制军鞋后，轻微整理了下着装便正坐在了地上。随后，他便解开衣襟上的衣扣，手指腹与木制扣子的完美携作，在本就阴晦的狭小房间内，展现出了细微别致的指尖艺术。解开扣子的军衣下撇露出三岛略影略显的健壮体格和铁的意志。他在自己的腹部上用手轻轻实抚了一下，润红的面容在得到了暂时的解放。
在森田必胜的眼中，三岛一直作为他的导师而存在。三岛作为盾会的发起人，在起初就对森田刮目相看，两人在政治观念上极为相近，逐渐两人益师也是益友。森压作为三岛的后选人手持着日本刀伫立在三岛身旁。看着他解开扣子露出褐黄的腹肌。之后褪下长裤，露出了皓白的兜裆布。森见完全看入迷了，一场鲜血四溢的剖腹将在他眼前展现。
森田拨出握在手里的日本刀，踯躅地面向三岛裸露的后背。他将刀尖抵在地板上，目光从三岛宽阔起伏的后背，一路爬升到了脖颈上。随后，森田的目光就再在也没有移动过。
赤裸胸膛的三岛，以一种迟缓的呼吸方式起伏着胸口。他冷俊的面孔在悒郁的狭窄居间内，返而显得从容不迫。紧扎着的头巾上写着四个大字“七生报国”，这四个横竖有力的字，映照成了三岛刚毅的粗重眉毛和黑蒙蒙的眼眸。此时的三岛全身没流一滴汗。
三岛拿出准备好的胁差，一把长约一英尺的短刃。这把刀初看刀口锋利，直门银光，即便是厚实的牛健肉，在它面前也不过削铁如泥。但这把刀要割破肚皮，倘若割腹人无有十足的定力，也难以完成剖腹仪式。此时的三岛像是要赶忙完成演出的演员一般，他并没用来测试刀口的锋利，而是坚信这把胁差能够帮他完成十字割。紧接着，三岛发出高喊：“天皇陛下万岁！天皇陛下万岁！天皇陛下万岁！”沉闷的呐喊在渐渐涨红的胸腔中迸发而出，低沉的呼吸声伴随着全身肌肉的膨胀愈演愈烈。他将毛巾裹住刀身，把刀尖口紧对准着腹部。随着三岛额头上不断冒出的汗水，第一刀，直深深地刺了进去。
刀身被溢出的暗红血液迅速地黏着了上去，这些流动着的鲜血就像止不住的河流一样，流向整只手臂。被不断浸染地鲜红的手，颤颤巍巍地扶持着刀身。刀口缓慢地推动下，正慢慢撕裂开脆弱的肚皮裹。三岛被这刺骨的疼痛煞白了脸，紧蹙着的眉头和死咬着的暗紫嘴唇，成了他唯一能说出的愧言。
腹部的裂口在这般下不停地膨胀，收缩，膨胀，收缩。一开始还稍显黑魆魆的肠子，猝然呕吐了出来。这些血淋淋的内脏，在腹部的不断呕吐下，一下子全塌拉在了地板上。三岛也不停地干呕了起来。因为失去大量的血液而不停抽搐着自己的脖颈，那双黑蒙蒙的双目，正与翻腾地颈项不断拍打着。这时，他俨然端坐的身体再也支持不下去了，蓦地瘫倒了下去。但好在腾出的左手支撑住了这幅伤痕累累的身体，在这幅样一幅脆弱的身体下，刀口仍然在腹部上划动着。
三岛的腹部整个儿被掏空一样，洁白的兜裆布被肠子浸的血红。整个房间充满了令人恶心刺鼻的血腥味。他虚弱的声音，好不容易从喉咙里吐出来。
“不········要让我太痛苦。”
这样带着求饶般语气的三岛。说出了临终前最后一番话。
眼看着即将休克的三岛，森田突然毫不犹豫地就拨出了日本刀，高举头顶。煞有介事地摆了一个不自然的正步，目光集中在了三岛的脖子上，用浑身解数砍了上去。
第一刀。随着三岛“啊”的嗥叫一声，他的身体连同支撑的手臂一起倒在了血泊的木板上。森四并没有砍到他的脖子，而是连背带肩的砍出了一道深深的口子。被砍倒在地的三岛。下意识地发出悲怜的呻吟声，嘴里吐出的白沫和鲜血一起流淌在了木板的夹缝中。
“再来。”
身后的古贺和小川齐声叫喊道。
森田再一次举起刀，向倒在地上的三岛砍去。
第二刀。这次砍在了身体上，骇人的血口子深入骨髓。三岛已经叫不出声了，极度的痛苦像是被凌迟的刑犯一样。此时的他嘴咬着舌头，妄图自尽。
两名盾会学生再次喊道。
“再来，别停下。”
森田的手上己无再多的力气，室内怄气的腥味死死压迫着他的胸口，每呼一口气，他就感同和三岛一样的惨痛。
第三刀。用尽余力的森田终于砍在了脖子上。可伤口不深不浅，脑袋仍悬挂在脖上。且大量的血腥味喷涌而出，迈向了四周。
“走开，让我来。”赶过来的古贺一把夺过刀。
古贺持刀的姿势优美，刀像在他手里的竹筷子一样灵巧自如。仅仅是一瞬间的念想，他就完成了斩首。
身首异处的脑袋在粘着血迹的木板上滚落到了角落。身躯倒落的一刹那，浅起了不小的血水花，裸露的干肠被尸体重重地压跨着，被斩断的颈部仿佛还能听见气道勾廷残喘的起伏声。盾会的其他人看着三岛的尸体，木纳的站了几秒。
滚落在角落的三岛，脸上如释重负。疲惫的目光看向倒在血泊中的自己，曾经苦练成铜器般健壮的肉体，现己如此狼狈。三岛现在会想什么呢。他会想念自己顽固严苛的祖母吗？他会想起英年早逝的妹妹美津子吗？他会回忆起自己曾经的愧疚吗？
当被斩下的是三岛由纪夫还是平冈公威可能他自己也不知道。只是，在这个即将没落的家族中，那个熙熙攘攘的家庭被围绕在家人中的男孩，被斩下了。那个孤处阁楼中的写诗少午，被斩下了。那个体格弱小，内敛，却会洋溢着天真快乐的男孩，被斩下了。那个与邻居家的孩子玩打仗游戏，幻想死在战场上的幼稚男孩，被斩下了。那个脆弱敏感的大作家三岛由纪夫，被斩下了。
渐渐视线变的模糊起来，瞳孔上散发着黯淡的白光。心中滞留的执念同眼角的泪珠一起，永远的消失在了红晕的地平线下。亦或是这样，他的灵魂才这般动荡吧。这场梦寐以求的，鲜血淋漓的暴烈之死，以这般怪谲的表演而结束。至此，三岛由纪夫的一生落下了帷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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